文｜新京报记者杨静茹沙璐编辑｜苏晓明校对｜郭利琴
5月10日，视障女生小倩（化名）对教育部提起行政诉讼。过去大半年，她为了能用盲文试卷参加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尝试了很多办法，起诉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小倩就读于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针灸推拿专业，目前是一名大四学生（五年制）。临近毕业，班上多数同学打算找一份按摩的工作。小倩不喜欢按摩，她要报考普通高校的心理学研究生。
小倩每天到图书馆学习，准备四级和研究生考试。受访者供图
出生于1993年的她，1岁时因为急性角膜炎治疗不及时造成视力障碍，6岁起视力逐渐下降至今已经毫无光感，从小就读于特教学校。她不接受按摩师这一刻板印象中的盲人工作，她想学习应用心理学，为残障人和他们的家庭提供心理支持。
在大学里，她坚持自学心理学课程。为了顺利升学，去年9月她报名了12月份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并向当地教育部门申请使用盲文试卷。考前一周，她得知申请没有获得批准。
今年3月的四六级报考中，小倩通过学校再次向吉林省教育考试院递交了申请，同时也给国家教育考试院寄了申请材料，始终没有答复。
几经周折，小倩尝试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但依然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6月份考试中能不能拿到盲文试卷。
5月10日，小倩委托律师向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要求教育部公开视力残障人参加四级考试能够获得的合理便利措施，法院当日受理该案。
昨日，教育部考试中心相关负责人对剥洋葱表示，已关注到盲人大学生申请提供全国大学英语四级考试盲文试卷的相关报道，今年6月四六级考试盲文试卷的命题、制卷、考务组织等准备工作正在进行，以满足盲人考生的愿望。
该负责人介绍，多年来，教育部考试中心为参加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残障考生提供了多种合理便利服务，如为听障考生提供免听力考试试卷及分数转换，为视障考生提供卷及延长考试时间等便利，2016年12月的四六级考试就有18位视障考生使用了卷。
盲文试卷。
“我都进了考场，最后还是没有机会考试”
剥洋葱：本案有什么新的进展？
小倩：5月10日晚上我接到了学校考务办老师的电话，说6月份的四级考试可能会有盲文试卷，但是也只是可能，我到现在没有接到教育部的正式通知。
我努力了那么久，一直没有成功，可能要到考试那一天真的拿到考卷时才会相信是真的。
剥洋葱：你怎么想到要申请盲文试卷？
小倩：去年9月，我在班级群里看到四六级考试通知，里面有一份残疾人合理便利申请表，我原来没有见过这个申请表。我当时好激动，以为四六级考试考虑到了我们的情况。
那个表上面有很多个选项，比如试卷、提前进场，但是没有盲文试卷这个选项。我有六个半盲同学申请了试卷，我和另外两个全盲同学在“其他”的选项里写了盲文试卷。
剥洋葱：去年申请过程遇到了哪些困难？
小倩：考务办的老师非常积极地帮我们，她帮我们问了吉林省教育考试院，对方说今年可能没有盲文试卷。我们还想再试一下，就提交了报名费、申请表，四级考试前一周，老师告诉我们确定没有盲文试卷。
但是考试之前，辅导员又通知我们要记得去考四级，也发了准考证，我就以为又可以考了。考试那个周六早上，我一大早去了考场，坐在座位上准备考试，发卷老师过来看到我们说，你们怎么来了？
当时非常尴尬，老师在发卷子，我们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考场。现在想来，应该是老师之间没有沟通好，辅导员不知道没有盲文试卷，所以也给我们发了通知。
剥洋葱：离开考场的时候，心情是什么样的？
小倩：特别失落、无力，我都进了考场，坐到座位上了，最后还是没有机会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我还查了自己的成绩，0分，我从来没有考过0分，心情特别复杂。
“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
剥洋葱：既然去年失败了，为什么今年三月还要申请？
小倩：我想考研，到时候也要申请盲文试卷，我觉得如果我连个四级都考不了，我考研的时候该怎么弄呢？
剥洋葱：第二次申请方式和第一次申请一样么？
小倩：一样的，只是我除了向吉林省教育考试院递交了申请，还向国家教育考试院寄了申请材料。寄出去两三天我收到一个送达的短信，特别激动，想知道他们会看吗？会怎么处理？
我就给教育部办公厅打电话，他们让我给信访办打电话，信访办又给我新的号码让我找相关部门，终于给了我三四个号以后，最后那个号码打不通了，我打了很多次都没有人接。
剥洋葱：之后想了什么办法？
小倩：打电话这个时候是我最绝望的时候，好无力啊，不是一般的绝望，不知道再应该怎么办了。后来我看到申请政府信息公开可以在半个月内得到答复，我就通过网站申请要求教育部公开视力残障考生在四级考试里能获得的合理便利措施。不到15天就接到答复说，这个不属于政府信息公开的范围，让我咨询国家教育考试中心。
4月19日，教育部对小倩政府信息公开申请的答复。
剥洋葱：国家教育考试中心怎么说？
小倩：他们说今年没法提供盲文试卷，最快也要明年。我马上就要毕业，不能等了。
剥洋葱：怎么想到了要起诉教育部的呢？
小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该做的我都做了，我就是想要一份试卷。
剥洋葱：提起诉讼的法律依据是什么？
小倩：2008年修订的《残疾人保障法》第54条规定：国家举办的各类升学考试、职业资格考试和任职考试，有盲人参加的，应当为盲人提供盲文试卷、电子试卷或者由专门的工作人员予以协助。除了这个还有一些其他的条例规定。
剥洋葱：提起诉讼之前，你做了哪些准备？
小倩：和家人商量，找律师，准备文字材料，大概准备了两周。
剥洋葱：你有什么担心和顾虑么？
小倩：我担心很多，怕这个事情对家人、朋友、自己、学校有不好的影响，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想我。我经常失眠，好容易睡着了又会做梦，梦到周围一大群人，自己一个人站在中间，梦醒了，一身冷汗。别人说我勇敢，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我很害怕。
5月10日，小倩委托律师向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起诉教育部。
“不能因为我的能力就否定我的权利”
剥洋葱：你目前的视力情况怎么样？
小倩：我现在一点光感都没有了，我1岁得了急性角膜炎，治疗不及时，从6岁开始视力下降，一开始还能看到一些画面，后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剥洋葱：你从心理上是怎么接受自己的视力障碍的呢？
小倩：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看不到是一件可惜的事情，我从小在特殊学校上学，都没有觉得视力不好会有什么影响。
剥洋葱：这次事情对你的打击是不是很大？
小倩：我有一段时间都接纳不了自己。第一次进了考场又走出考场的时候，特别不知所措。我们一起申请合理便利措施的同学里，申请卷的同学拿到试卷了，他们参加了考试。我就很气自己，就算有一点视力也好啊，用卷也能参加考试了。
剥洋葱：后来怎么调整的呢？
小倩：那时我对自己的认可度非常低，很敏感，放寒假回家，爸爸妈妈的照顾和关心都会让我很生气，怕他们觉得我是废人，后来才慢慢好起来。
剥洋葱：为什么要参加四级考试呢？下个月就要考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试卷，你还在复习备考么？
小倩：我现在在特殊教育学校，我想考普通高校的心理学研究生。我既是跨专业考生，视力又不好，这些都是我的弱势，对于我们来说，考研虽然没有英语四级的强制要求，但我还是想给自己增加一点砝码。如果考研失败了，我还可以找一份与英语相关的工作。
我在备考，我从网上找真题，然后通过读屏软件学习，因为我们不适应用电脑看英文，所以学起来很慢。
剥洋葱：为什么选择跨专业考心理学研究生呢？
小倩：我想为残障人和家庭做心理支持服务。很多残障小孩六七岁就离开爸妈去上特殊教育学校，在这个过程中很容易有心理缺失，我有同样的现实情况和经历，我能更好地共情，我想帮助他们。
剥洋葱：你对这场诉讼有信心么？
小倩：输赢对我其实不重要，我就是想要一份试卷，让今天的我和以后的视障人能够考试。
我没办法保证拿到试卷就一定能拿到一个特别好的分数，但是我会尽力。可能我能力不够，但是不能因为我的能力就否定我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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